每次下班,他脫掉那些穿了足足十個鐘頭的制服,把口袋裹劃錯的點心紙掏出,換回穿去上班時的那件T恤,便除即步出噁心難嗅的廁格,正確來說他只是把恤衫換了做T恤,下身的黑西褲皮鞋上下班無異,這人也太貪方便了吧。
「喂,樾記,咪行住,新例聽日開始,遲一分鐘扣十雞野,扣多你三雞野睇你仲準唔準時死到返黎。」經理在門前喝住了樾記。
他姓孔,叫樾生,大家叫他樾記,因為他年紀較大,大家都對長輩以記尊稱。這好像是他第N份工,聽說他以前在某大學讀甚麼社會甚麼學,受過高等教育,又曾投考過公務員。但依我看,他的學位都不知怎騙回來的。
他下班後常到便利店買酒,我撞過他好幾次。便利買瓶啤酒都要三十塊錢,十多年前還是二十左右已經嫌貴,當時還在用印有獅子頭的港紙,怎料到統一貨幣後物價還一直升。物價貴了,但鹽照要吃,酒仍要喝。若在公司拿不到酒,也被迫要光顧便利店,每次他喝完酒,第二朝上班定會遲到。
「今次你足足遲左一個鐘,你今日既薪金會白做,你明白嗎?」經理用下巴對住他。 他點了點頭,轉身慢慢步向厠所,身驅像幾天沒吃飯似的,上身依舊是那件T恤,他真的很喜歡雨傘圖案嗎?
每天我們上班都在捱,幸得樾記進了來,大夥兒都少講了無聊的是非,因大家的焦點都集中在他身上。
「行快啲啦呀叔,見唔見到全世界都跑緊呀?見唔見到8號枱有野收?你收緊錢做野嫁,呀大學生?」師兄又對他破口大罵。
「...。」
樾記立即加快移動,柺著向枱去,他笨拙地走到轉角,手上的托盤便掉了在地上,立即捨起,跟手又掉了落單用的原珠筆。 「唉!」幾個師兄師姐異口同聲。 有一次,他走到吧枱前自言自語,過了片刻,我才發現他正跟我說話。
「原來做侍應都幾辛苦,成日卑弓屈膝,仲要裝作樂在其中。」
我假裝聽不到,心想做工就是這樣,你自己懶惰又整天抱怨,打甚麼工都不會受歡迎。
在餐廳的另一頭,他們在紛紛議論著兩個身材健碩的男仕,有的說他倆是明星,有的說他們十居其九是同性戀者,若被人查出這種性向,可就麻煩了。話未說畢,樾記又柺過去望了兩眼。
「無八成都有七成啦,應該真係Gay。怕比人話gay,先練到咁大隻。Reaction formation吖嘛。」樾記硬要加把口。
不出所料,他一開口後大家都抱懷疑的目光望著他,像是半信半疑。但望真一點,大家的目光更似是瞧不起他。只怪他一是不開口,但一開口便偏要吐出些無人明白的詞彙,確實很沒趣的。
有天來了位興樾記年紀相若的有錢客人,身穿骨挻的西裝,衫袖長短恰好,應該都是找人度身訂造的。但我想這些套裝拼上樾記身上也會變會不起眼的布料,終竟都是看人的氣魄。
這個有錢大叔喜歡和年輕人聊天,他和另一位同我同年的夥記聊的興高采原的。他又愛說些甚麼理論和陳年故事,甚麼金鐘,夏甚麼道,這些地方名倒是在歴史書上看過,好像在人民鐘樓的附近。但奇怪是樾記看到他便隨嘰哩咕嚕地吐出幾句咒罵的說話,我也感覺勢色不對了,我可從未聽過他口中流出半句髒話。 轉眼間,他突發一手丟低托盤,砰哩啪嗱的落在地上,氣沖沖的步向那位有錢大叔。
「你個仆街,點解偏要比我見到你!你有咩資格講金鐘?!你扯啦!」聲音大得有點像在遊行叫囂。
他話口未完便拿起了枱上那杯水,大口大口地灌進口中,然後一大口噴在大叔面上。整間餐廳都像凝固了,大家都望著這枱。 「你扯呀!!」樾記用指頭對著他的前額。
經理這下子也嚇壞了,連忙衝上去拉開樾基,和向大叔道歉。大叔卻說:「無事無事,呢度三百蚊,唔洗找。」起身便走了。經理當場打了個凸,應該是以為他會向上級投訴。
大叔走了,樾記卻口不停。 「話你聽呀,我地係奴隸,無曬靈魂,無曬抗爭既諗頭。做奴隸都咁勤力,真係服左你地。」他又再亂說一通。「想當年我後生個陣同個個呀叔,去金鐘參......」句子還沒未說完就聽到另一把聲音。
「你老母你就奴隸呀,我係你呀頭,你再掛住鳩up,我就要你去洗厠所做奴隸!金鐘金鐘,都唔知邊差到黎!」經理大聲打斷了他。
過了好一段時間,樾記不再上班了,好像說是甚麼風濕痛,但大家都認為他吃不了苦而辭退的。後來也得知之前那位大叔是位高級官員,來頭不少,幾個月後大叔也來了一次說要找樾記,我想了一會才想起他,但我答大叔找不著他的聯絡方法了,我怕他是尋仇,現在官員迫害百姓的事多的是,這下子還真幫了樾記一把了。我整天想著想著,始終想不著想當日樾記大鬧的原因,也沒人想過問吧。